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血色琉璃盏：五代十国南唐宫廷的权力毒宴与宿命轮回

一、升元殿的鎏金杀机：公元 929 年冬夜的毒酒之局

南唐升元三年冬月，金陵皇宫的升元殿内，鎏金兽首香炉里焚着南海进贡的龙脑香，青烟在彩绘梁柱间蜿蜒如蛇。皇帝李昪身着十二章纹的赭黄锦袍，指尖叩击着嵌玉的御案，案上银质酒壶正氤氲着热气。殿外廊下，十六名宫娥手持羊角宫灯，灯影在青砖上晃出细碎的光斑，宛如撒了一地碎银。

"传泰宁军节度使徐知询入宫宴饮。" 李昪的声音不高，却让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周廷诰打了个寒噤。他记得三日前，皇帝在御花园赏梅时，曾用金剪剪下过一支枯萎的梅枝，那动作与此刻吩咐传旨时的手势惊人地相似。

当徐知询踏入殿门时，十二名乐工正奏响《霓裳羽衣曲》，编钟的音色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身着紫色官袍，腰间玉带扣上的蟠螭纹磨得发亮 —— 那是养父徐温亲赐的物件。抬眼望见御座上的李昪，他注意到兄长眼角的笑纹里藏着冰碴，如同当年在润州城墙上，看着他被叛军围困时的眼神。

"七弟来了，快坐。" 李昪亲自起身，走到嵌螺钿的紫檀长案旁，提起银壶便要斟酒。壶嘴流出的琥珀色酒液在琉璃盏中晃动，映出殿顶蟠龙藻井的倒影，却在徐知询眼中幻化成毒蛇的信子。他想起三日前，府中老仆从宫中内线处得来的密信，那泛黄的宣纸上用朱砂画着个酒壶，旁边写着 "鹤顶红已入御酒"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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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陛下龙体为重，怎敢劳烦亲斟？" 徐知询抢前一步，却在触碰到酒盏时故意手滑，盏中酒液溅出几滴，落在金砖上竟腾起一缕白烟。李昪瞳孔骤缩，随即笑道："七弟还是这么毛躁，当年在寿州城，你打翻帅帐火烛时也是这般。" 话音未落，他已重新斟满酒杯，双手递到徐知询面前："来，饮了这杯，愿七弟千岁长寿。"

琉璃盏在烛火下泛着幽光，徐知询盯着酒面浮动的金箔，突然想起幼时在徐府，养父徐温病重时，李昪也是这样捧着汤药跪在床前，而药碗里最终被验出含有少量乌头碱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指甲掐进掌心，却在接过酒杯的瞬间，手腕翻转将酒液倒出一半，另一只手迅速取过旁边的空杯："陛下恩情，知询无以为报，愿与陛下共饮五百岁。"

殿内乐声戛然而止，十二名乐工的手指僵在乐器上。李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，他看着那两杯各盛半盏的毒酒，仿佛看见自己精心编织的权力网络出现了裂痕。廊下的宫娥们垂下眼帘，却能感觉到御座上方的空气正在结冰，连龙脑香的烟气都不敢上升。

二、彭城孤儿的浮萍岁月：从流浪乞儿到徐家义子

唐僖宗文德元年的彭城，战火如同野火般吞噬着这座千年古城。七岁的李昪蜷缩在坍塌的城楼下，身上的破棉袄沾满了血污 —— 那是三天前，他亲眼看见父亲李荣被孙儒的军队抓走时溅上的。母亲在逃难途中染了瘟疫，临终前用最后一丝力气给他戴上用碎银打的长命锁，如今那锁片硌得他胸口生疼。

亳州涡水畔的破庙里，小乞丐们围着残火取暖，李昪却独自蹲在角落，用树枝在地上划着不知名的符号。他记得父亲曾是个秀才，教过他识文断字，此刻那些模糊的字迹成了他与这个乱世唯一的联系。当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的军队路过时，他正用石子砸向一只偷食的野狗，那股狠劲让骑在马上的杨行密勒住了缰绳。

"这孩子眼神像头小狼。" 杨行密翻身下马，用马鞭挑起李昪的下巴。七岁的男孩没有躲闪，反而咬住了鞭梢的红缨。旁边的亲军指挥使徐温笑道："大帅若觉得麻烦，末将带回府中调教便是。" 就这样，李昪被扔进了徐温的马车，车轮碾过涡水的冰面时，他从车帘缝隙里看见自己的倒影，像一块被河水冲刷的石头。

徐府的西跨院，成了李昪新的牢笼。徐温的正妻李氏嫌他身上有虱子，命人用开水给他烫澡，烫得他背上起了一层燎泡。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常常带着家奴堵在他的房门口，把他刚写完的字纸撕碎了撒在空中："一个野种也配读书？" 唯有徐温的小妾陈氏，会偷偷塞给他两个麦饼，看他狼吞虎咽时，眼里总含着泪 —— 她的儿子刚在战乱中夭折。

夜深人静时，李昪会爬上徐府的假山，望着东边的天空。他知道那里是彭城的方向，却不知道父亲是死是活。假山石缝里长着一株野梅，每年冬天都会开出淡红色的花，他便用指甲在石头上刻下横道，算着来到徐家的日子。到了第九个冬天，他已能熟背《孙子兵法》，骑马射箭也不输徐温的亲生儿子，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狼性，随着年岁增长愈发深沉。

三、权力棋盘上的棋子与弈者：从润州刺史到南唐皇帝

天祐十四年的润州城，北固楼的风裹挟着长江的水汽。时任润州团练使的徐知诰（李昪）凭栏远眺，江面上杨吴的战船正在操练，桅杆如林。他想起三个月前，养父徐温病重时，大哥徐知训在扬州被杀，二哥徐知询正带着军队从金陵赶来，这盘权力的棋局，终于轮到他落子了。

"使君，扬州来的密使到了。" 亲将周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密使带来的信笺上，杨吴皇帝杨溥的玉玺印泥还未干透，任命他为淮南节度行军副使，主持扬州事务。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将信笺凑近烛火：徐温啊徐温，你终究是舍不得把家业交给我这个外人，可你那宝贝儿子徐知询，又岂是能守住江山的料？

润州到扬州的官道上，李昪的亲军行进得悄无声息。他穿着普通士兵的铁甲，腰间悬着徐温赐的七星剑，剑柄上的红宝石在月光下像滴凝固的血。路过丹阳时，他下令部队休息，自己却独自走进路边的土地庙，从神像背后取出一个瓦罐 —— 里面是他多年来暗中联络的将领名单。当手指划过 "周本"" 柴克宏 "这些名字时，他听见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：" 三更天 —— 防贼防火 ——"

公元 937 年的江都宫，杨吴皇帝杨溥正对着铜镜梳理白发。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太监总管颤声禀报："陛下，徐知诰... 不，李昪率百官求见。" 八十四岁的老皇帝叹了口气，取下头上的通天冠，那冠冕上的十二串旒珠，此刻显得格外沉重。当李昪穿着龙袍走进来的时候，他看见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，眼角的皱纹里已没有半分当年的恭顺。

"陛下，天命所归，臣不敢辞。" 李昪跪在地上，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杨溥看着他腰间的七星剑 —— 那是十年前徐温去世时，他哭着从灵前取走的物件。殿外突然响起鞭炮声，惊飞了檐角的铜铃，那声音与当年润州城头的号角声重叠在一起，让老皇帝恍惚间看见无数冤魂在宫殿里飘荡。

四、伶人血溅琉璃盏：申渐高的生死瞬间与权力隐喻

升元殿内的僵局持续了三盏茶的时间。李昪的手指在袖中攥成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他看见徐知询眼中的讥讽，如同看见当年在徐府，自己被徐知训当众羞辱时，下人们藏在袖子里的窃笑。殿角的自鸣钟突然响了，当 —— 当 —— 钟声撞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
"陛下，王爷，让小的来凑个趣吧！" 一个穿着锦袍的矮胖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出来，是宫廷伶人申渐高。他手里拿着个拨浪鼓，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，却在靠近酒盏时，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刀。李昪认得他，这伶人最善模仿自己说话，曾在宴会上逗得徐温哈哈大笑。

"五百岁哪够呢？" 申渐高一把夺过两杯毒酒，将拨浪鼓塞进徐知询手里，"陛下是万岁，王爷怎么也得九千岁，这剩下的九百五十岁，就由小的代劳吧！" 话音未落，他已将两杯酒同时灌进嘴里，喉结剧烈滚动着，脸上的油彩被酒水冲得模糊。

徐知询握着拨浪鼓的手在颤抖，鼓面上画的笑脸此刻看来如同哭相。李昪想开口阻止，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。申渐高晃了晃身子，突然指着殿顶的蟠龙藻井笑道："陛下，那龙... 好像在流眼泪..." 话音未落，他已一头栽倒在地，嘴角涌出的黑血在金砖上蜿蜒，如同一条垂死的蛇。

乐工们吓得四散奔逃，宫娥们用袖帕捂住嘴，却忍不住发出呜咽。徐知询看着申渐高圆睁的双眼，突然想起这个人曾在徐温的葬礼上，模仿自己哭丧的样子，惹得满堂宾客哄笑。而现在，这双眼睛里映出的，是他自己惊恐的面容。

"来人，把申渐高拖下去。" 李昪的声音沙哑，仿佛刚从深井里捞出。他不敢看徐知询的眼睛，转身走向御座，却在踏上门槛时险些摔倒。殿外的宫灯不知何时灭了几盏，剩下的灯影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，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傀儡。

五、毒酒与仙丹的宿命轮回：从兄弟相残到暴毙而亡

升元七年的清凉山，李昪的避暑行宫掩映在竹林深处。他穿着道袍，正在丹房里看着道士们炼制仙丹。铅汞在丹炉里发出滋滋的声响，白烟中夹杂着硫磺的刺鼻气味。自从五年前那场鸿门宴后，他夜夜被噩梦惊醒，梦见申渐高的血脸贴在床幔上，梦见徐知询举着琉璃盏向他敬酒。

"陛下，这炉 ' 九转金丹 ' 已成，服下即可白日飞升。" 茅山道士陶弘景捧着玉盒跪献上来，盒中丹药呈朱红色，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李昪想起十年前，自己用毒酒除去政敌时，那酒液也是这般颜色。他颤抖着伸出手指，却在触碰到丹药的瞬间，看见指尖生出了黑斑 —— 就像当年申渐高嘴角的黑血。

与此同时，在金陵城南的徐知询府中，管家正捧着药碗走进卧房。床上的徐知询骨瘦如柴，眼窝深陷，却依然死死盯着窗外的石榴树。五年来，他从泰宁军节度使被贬为左卫上将军，形同软禁，府中不断有人暴病而亡。当药碗递到嘴边时，他突然抓住管家的手腕："这药... 是不是和三年前给我长子吃的一样？" 管家吓得跪倒在地，药碗摔在地上，碎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掌。

保大元年的春天，李昪的背上长出了恶疮，脓血浸透了道袍。太医院的御医们束手无策，只能看着皇帝在丹房里疯狂吞食丹药。他常常在深夜惊醒，抓着内侍的手喊："申渐高... 别缠我... 是徐知询逼我的..." 而此时的徐知询，已经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，他让人把自己抬到石榴树下，看着花开花落，喃喃自语："那年在升元殿，我该把整杯酒都泼在他脸上..."

同年六月，李昪在剧痛中驾崩，享年五十五岁。临终前，他抓烂了龙床上的锦被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，仿佛还在吞咽那杯未饮的毒酒。而三个月前，徐知询已在府中 "病逝"，据照顾他的老仆说，主人咽气时，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碎玉 —— 那是当年鸿门宴上，申渐高掉在他袖中的拨浪鼓碎片。

六、血色琉璃盏的历史倒影：权力毒药的千年轮回

北宋太平兴国年间，史官在编纂《旧五代史》时，对着李昪的传记久久不语。案头的烛火跳动着，映得 "昪晚年猜忌，尤忌知询" 几字忽明忽暗。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，与千年前润州城头的更鼓仿佛一脉相承。当他提笔写下 "知询饮鸩而免，卒以忧卒" 时，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迹，如同当年升元殿金砖上的血迹。

明万历年间，文人冯梦龙在整理野史时，发现了一本南唐旧档。其中记载着申渐高的生平："本姓秦，扬州人，善诙谐，工鼓板，年四十余卒于御前。" 他放下卷宗，走到窗前，看着苏州城外的护城河，水面上倒映着寒山寺的塔影。忽然想起李昪曾在苏州筑城，抵御吴越国的进攻，而那城墙的砖石里，是否也掺着徐家兄弟的骨血？

如今的南京博物院，陈列着一只五代时期的琉璃盏。盏身刻着缠枝莲纹，历经千年依然剔透，只是在某个角度的光线下，能看见内壁上隐约有褐色的纹路，宛如一缕洗不净的血丝。参观的游客们常常驻足观看，听讲解员讲述南唐的兴衰，却很少有人知道，这只看似普通的琉璃盏，曾盛过一杯毒酒，见证过一场兄弟相残的权力悲剧，更映照出中国历史上无数次上演的血色轮回。

当夕阳的余晖洒在琉璃盏上时，那抹褐色纹路会变得格外清晰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：权力如同最烈的毒药，既能让人身登九五，也能让人魂归离恨。从李昪到徐知询，从申渐高到无数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小人物，他们都成了这杯毒酒的祭品，最终化作史书中的几行文字，留给后人一声叹息。而那琉璃盏上的血色纹路，如同一个永恒的警示，在时光的长河里，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。

发布于：江西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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